邓小平晚年时候，经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：“我能游泳，说明我脑子还行；我能打桥牌，说明我脑子还行。”邓小平将打桥牌视为健脑健身的重要活动，因为只有打桥牌的时候，他才能够什么都不想，整个人专注于桥牌，让头脑充分休息。

关于邓小平喜欢桥牌，聂卫平早就听说过，但对于邓小平的桥牌水平如何，聂卫平并不清楚。有一次谈到邓小平桥牌水平问题时，聂卫平想当然地信口说道：

“邓小平的牌，就因为他是邓小平，所以不错。”

当时聂卫平并没有意识到，他随口说的一句话，在后来给他惹来了一些“麻烦”……

“小聂下围棋是九段，打桥牌却不够九段”

1984年夏天，正在北戴河休假的胡耀邦，特地让秘书给聂卫平打电话，请他趁着中日围棋擂台赛开始前，到北戴河休养放松。当时聂卫平正好没有比赛，向集训队请假之后，便和孔祥明一同赶到了北戴河。

同在北戴河休养的邓小平，听说聂卫平来了，邀请他过去一起打桥牌。在会客室，邓小平接见了聂卫平和孔祥明，他先抽出一支烟递给聂卫平，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支。

正当聂卫平要给邓小平点烟时，邓小平摆了摆手，自己拿火柴点起了烟。不明就里的聂卫平一时间有些尴尬，不明白邓小平为何不让别人给点烟，后来他才知道，邓小平一向习惯自己拿火柴点烟。

图丨邓小平旧照

邓小平深吸了一口烟，然后像普通老百姓一样，和聂卫平、孔祥明拉着家常，询问一些家务事。正当大家聊得热火朝天时，邓小平的女儿毛毛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进来，一见到邓小平，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扑了过去，亲昵地大声喊道：

“外公，您好！”

“你们好！”邓小平见到外孙和外孙女同样高兴，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，然后指着聂卫平问两个孩子，认不认识眼前这个人。两个孩子打量了一番聂卫平，齐声说认得，他叫聂卫平。

毛毛不禁感到有些奇怪，忙询问两个孩子怎么认得的，男孩高声回答说，大名鼎鼎的聂卫平谁都知道，同学们没有不知道的。邓小平听罢哈哈大笑起来，指着孔祥明问两个孩子，认不认识这个阿姨。

两个孩子认真打量了一番孔祥明，摇头说不认得。毛毛插话对孔祥明说，看来她的名气比聂卫平还差一些。说得孔祥明有些脸红，说自己怎么能比得上他呢。

图丨聂卫平与孔祥明

考虑到聂卫平和孔祥明要在北戴河住一段时间，邓小平便邀请他们教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下围棋。聂卫平坦率地说，自己还没做过启蒙老师，对一点儿都不懂的少年没有把握，不过自己可以试试。

“我知道你是九段大国手，教两个孩子是大材小用，不过我们只是想让他们做个业余爱好者就行。”毛毛接过话说道。

孔祥明很干脆地答应下来，说自己也可以帮忙。毛毛有些兴奋地打趣道，还是小孔干脆，聂卫平这位大国手可有些摆架子了。急得聂卫平赶忙辩解，说自己是实话实说。

邓小平看大家相互开着玩笑，自己也嘿嘿地笑了笑，然后认真地询问一些关于中日擂台赛的事情。随后邓小平、胡耀邦、邓朴方和聂卫平四人坐在了牌桌上，邓小平指名要和聂卫平搭档。

由于大家都是熟人，打牌的特点都很清楚，因此胡耀邦和邓朴方被邓小平一顿痛杀，几轮下来一次都没赢过，脸色也开始有些不好看。但邓小平仍然毫不留情，穷追猛打。

图丨邓小平与聂卫平在桥牌桌上

聂卫平顾及到胡耀邦和邓朴方，便想偷偷“放水”，让他们赢一次，结果被他们抓住了机会，输了很多分。邓小平见输得如此“惨烈”，有些不高兴地说：

“小聂，你创了世界纪录了，还宕了六个。”

直到这时聂卫平才感觉到，邓小平打桥牌是认真的，而且水平确实好。

打完桥牌，已经到了晚饭时间，邓小平请大家留下来吃螃蟹，毛毛也带着两个孩子坐在一起吃。席间，毛毛又故意放开嗓门问聂卫平，曾经说他父亲打牌打得不错，就因为他是邓小平，到底是什么意思？

这一问让聂卫平有些尴尬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正当他犹豫的时候，毛毛又毫不留情地继续说，今天他和自己父亲打了一下午，好好坦白一下他的想法吧。

聂卫平再也没有退路，脸顿时红了起来，直挺挺地说自己以前说这话是信口开河，今天和他一搭档，感觉他确实有水平，而且打得极其认真，自己算是佩服了。

邓小平听罢不禁放声大笑，流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烂漫。

图丨邓小平与女儿毛毛

“小聂，我听说你为人实在，所以有意问问你。看来，你确实很直率很实在。”毛毛听完聂卫平的回答，不禁也笑了起来。聂卫平继续坦白说，自己被当着邓小平的面问，确实一下就傻了。邓小平听完又乐得哈哈大笑，说：

“小聂下围棋是九段，打桥牌却不够九段，今天他被人家‘宕了六个’。”

从此，聂卫平打桥牌“宕了六个”，在牌友中传为笑柄。

“你这个哀兵好厉害哟！”

在北戴河休养了一段时间后，聂卫平重新投入到中日围棋擂台赛的备战当中。由于擂台赛是第一次举行，双方对于对方实力都不清楚，因此大家都认为日本在这届比赛中将会必胜。

但最终结果是中国反而赢了，顿时让日本围棋界脸面上有些下不来。

1986年，中日两国再次举行了第二届擂台赛，日方为了挽回颜面，请出了两位超一流选手作为日本人的双保险，以必胜的决心和中国队再赛一场。赛前，有杂志对比赛结果进行投票，结果仍有超过半数的人认为日本队将会获胜。

图丨中日围棋擂台赛开幕式

后来，比赛的结果的确非常惨烈，当中国队只剩下聂卫平一个人的时候，日本队的主力阵容还没有上场。对于聂卫平来说，他之后所参加的每一场比赛，都将是决赛，而日本人却有五次夺取胜利的机会。

在决赛前的最后一个休息日，邓小平邀请包括聂卫平在内的几个人打桥牌。吃饭的时候，邓小平举起酒杯，要和聂卫平干一杯，结果被聂卫平婉拒，说自己在比赛前已经戒了酒。

当时邓小平脸上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，聂卫平的酒量并不差，之前两人喝酒的时候，聂卫平总是一饮而尽。察觉到端倪的邓小平开始询问比赛的形势。当汇报到中国队只剩聂卫平自己一个人，而日本队还有五位高手时，邓小平陷入了沉思，随即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说了两个字：

“哀兵。”

谈话就此结束，聂卫平本以为邓小平可能要鼓励几句，或者指示些什么，没想到邓小平只说了“哀兵”两个字之后，就什么都不再讲了。

图丨晚年邓小平

经过反复揣摩，聂卫平理解了邓小平所说的含义。“必胜”是紧随“哀兵”的，邓小平之所以没有说完，可能是想让聂卫平用事实说出来。想到这些，聂卫平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：

“全世界公认的伟人都认为我能赢，我还不大获全胜？”

带着这样的思想，聂卫平不顾队友的反对，放下紧张的备战，前往石家庄为围棋爱好者讲棋，顺便放松一下心情。很多关心擂台赛的观众，一见到聂卫平，纷纷询问他能不能扭转局势。

“我对中国队的前景仍然很有信心。”聂卫平第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信心。

当被问到能否将日本的五位强手一一击败时，聂卫平说自己将尽力而为，按照打桥牌的概率来算，自己连胜五局的可能性仅仅三十二分之一。尽管聂卫平有一肚子的哀兵思想，有决心战胜五位强手，但说话时还是留有余地。

后来的比赛结果正如邓小平所料，五盘棋虽然每一盘都有失败的风险，但最终聂卫平还是取得了胜利。在聂卫平从东京凯旋而归后，邓小平让秘书打去电话，一为表示祝贺，二则邀请聂卫平到家中吃饭。

图丨聂卫平（左）战胜大竹英雄（右）

第二天上午，聂卫平带着儿子按时赶到邓小平家。寒暄过后，邓小平对聂卫平说：“你这个哀兵好厉害哟！过五关斩五将，杀得日本棋手个个发愁啰！”

聂卫平满怀敬意地说，都是邓小平的鼓励，给了他很大的力量。邓小平拉着聂卫平坐在身边，说别人的鼓励都是外在因素，关键还是内在因素，比如技术、意志都很重要。

一旁的邓朴方插话说，他们全家几乎每一场比赛都看了实况转播，他父亲就是从转播中得知获胜的消息，还让秘书打去电话表示祝贺，可惜当时聂卫平正在忙着进行局后研究，没能直接接到这通电话。

聂卫平不禁有些意外，他本以为邓小平每天都在操心着国家大事，没想到对于市民关注的小事也能顾及到。这件事后来一直记在聂卫平心中，经常感慨邓小平的伟大之处，不仅有雄才大略，而且对于很微小的事情，也始终和人民一样关注。

“我看你还是当老百姓好”

1987年，第三届中日围棋擂台赛如期举行，经过几个月的角逐，中国队再度取得了胜利，主帅聂卫平再次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，取得了连胜九局的骄人战绩，在我国围棋史上写下了极其光辉的一页。

回到北京的当天晚上，胡耀邦亲自打去电话，对聂卫平表示了热烈祝贺，并邀请他到家中赴宴。第二天，聂卫平如约拜访胡耀邦，寒暄过后，话题自然转移到了擂台赛上。

图丨中日围棋第三次大决战，聂卫平（右）战胜加藤正夫（左）

胡耀邦问聂卫平，中国队在三届擂台赛中都取得了胜利，是不是能说中国围棋已经超越了日本？聂卫平略加思索后回答道，从擂台赛本身来看，中国队实力已经超越了日本，但从普及程度上来看，我国还有不小的差距。

对于聂卫平的想法，胡耀邦很是赞同，我国是围棋的创始国，应当在整体上超过日本，而不是仅仅局限在比赛中。

席间，为了表示对聂卫平的祝贺，胡耀邦特地送给他一瓶茅台酒。这瓶酒是已经放了60年的虎骨茅台酒，全国只有两瓶，另外一瓶送给了毛主席。而且这瓶酒是高岗亲自做的，解放后送给了毛主席，被毛主席一直放在仓库。

“这么珍贵的酒，我还舍不得喝呢！我得把它保存起来，留作纪念。”聂卫平用手抚摸着酒瓶，爱不释手。

几天之后，国家体委举行了擂台赛三连胜庆功会，国务委员方毅，国家体委李梦华等领导，以及围棋、新闻界人士欢聚一堂。在讲话中，李梦华指出，在第二届擂台赛结束后，国家体委就考虑给聂卫平一个荣誉称号，最好还要有围棋的特色：

“有人建议给予‘棋圣’称号，我表示赞成……聂卫平不仅是国内顶尖高手，还连续打败日本的九段和超一流棋士，当然更有资格获得“棋圣”称号。”

图丨聂卫平被授予“棋圣”称号

全场对李梦华的提议报以热烈掌声，表示拥护授予聂卫平“棋圣”的荣誉称号。随后方毅授予聂卫平“棋圣”证书，聂卫平手捧证书，在记者们的闪光灯下，留下了“棋圣”的光辉形象。

第二天，聂卫平突然接到邓小平秘书的电话，让聂卫平带着“棋圣”证书去见邓小平。聂卫平心想，自己就做了这么一点贡献，就被授予了“棋圣”称号，还受到邓小平的接见，自己应当如何报答呢？

怀着激动的心情，聂卫平赶到邓小平家中。邓小平一见到聂卫平，立刻含笑同他握手，聂卫平也激动地亲切唤道：“老爷子，您好！”

“你打擂台打得好，连闯九关，大大鼓舞人心哟！”邓小平亲切地说道。聂卫平谦虚地回答说，这与党和国家的培养是分不开的，和邓小平对他的关怀和鼓励也是分不开的。

邓小平摆了摆手，说主要还是靠他自己的努力，并问他“棋圣”证书带来了没有。聂卫平赶忙将“棋圣”证书递到了邓小平手中。接过证书，邓小平仔细地看了一会儿，然后笑容可掬地说：

“我看你还是当老百姓好。”

图丨邓小平晚年很享受普通人的生活

对于邓小平的这一句话，聂卫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，心中开始揣摩这句话的含义，为什么做老百姓比做棋圣好呢，做棋圣有什么不好？正当聂卫平犹豫之际，邓小平再度开口：

“做了棋圣就不那么自由啰！”

聂卫平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，只见邓小平再次叮嘱聂卫平，棋圣是棋手的最高荣誉，是棋手中的圣人。他获得了这个称号，就得用这个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，所以就不那么自由了。

听完邓小平的解释，聂卫平才完全理解了邓小平所说的意思，连连点头说：“是的，谢谢老爷子的指教。”

而邓小平则慈祥地看着聂卫平，微笑中满是对他的期望和鼓励，随即用老朋友的口气，邀请聂卫平打桥牌放松放松。

“好的。”聂卫平立刻感觉轻松了不少。

图丨正在打桥牌的邓小平

后来聂卫平经常在思考这个问题，他不是什么圣人，也有犯错误的时候，早晚有一天，他要把这个称号辞了。他在碰到国家体委领导时表示，要找一个适当的时机，把“棋圣”这个称号辞了，因为邓小平说的很明白：

“圣人不好当，还是当老百姓好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