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民（七十四）文宋伟

高二蛋痛诉之后，很是畅快，心头的憋闷和压抑一扫而空，仿佛高宝刚给他肩膀上压了一大堆东西，他把那堆东西抗到这儿“咣当”地给高保庆一扔，就浑身轻松，没啥事了。

那些东西显然都压到高保庆心上了。他皱着眉头，喘着粗气，眼神凶狠地瞪着墙角，半天一动不动，好像高宝刚躲在那儿，他要一直把他瞪死。

唉，都是那个狗闹的！想到了狗，已经自觉地置身事外的高二蛋心眼突然活泛起来，他猛地一拍巴掌：

“哎呀想起来了！”

“想起来啥了？！”

高保庆吓了一跳，回过神来，对他的一惊一乍很是不满。

“你忘了青山家的大黄狗了？比那个小宝还大还肥，朱书记要的是狗肉，又不是非要他们家小宝的肉，再说，打死剥了皮，谁还能分清是花狗黄狗？咱们就说是小宝的肉，他也不知道啊，对不对？──青山好说话，听说他家的娃子还想当兵，这事儿肯定好商量。还找那个‘钢撅儿’干啥哩？净生闲气！哼，少了他那二两黄豆，咱就做不成豆腐了？！”

高保庆一激灵。他一直都钻在“高宝刚不好说话”这个牛角尖里，光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他不好说话可咋整，越想不出办法越不服气，压根儿就没往其他地方想，真是旁观者清，当局者迷啊！本来他都已经绝望了，谁知高二蛋一语惊醒梦中人，他颇有绝处逢生之感。这个高二蛋，操！

现在的高二蛋，在他眼里从来没有如此可爱过。他把高宝刚和他的小宝暂时扔到了一边，让高二蛋赶快去找高青山去。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，高青山同意给狗，而且还不要钱。高保庆喜出望外，立即让高二蛋和高青山把狗收拾利落，把肉拿编织袋装了，他亲自给朱书记送了过去。

朱书记喜笑颜开，要留他喝酒。他作出愿喝也很想喝的样子来，但又表示，家里还有点事，实在是不能耽误，得赶快回去。于是两人均十分遗憾地表示，“下次下次，下次一定。”

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，不过事情最终还是解决了，而且也算圆满，高保庆长吁了一口气，但是还有另外一口气却憋在心里，咋也宣泄不出去。

不知道高宝刚后来是不是一直还在记恨着高保庆，反正好几年来，高保庆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他，而且一直剑拔弩张，虎视眈眈，随时准备着逮住机会了就给他一下子。遗憾的是，一来时代不同了，谁也不能像前些年那样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；二来高宝刚也一直没有啥小尾巴可以揪，所以高保庆虽蓄谋已久，却无隙可乘。长期的引而不发，不伤人则必伤己。随着时间的流逝，高保庆的那口气不但没有逐渐消散，反而越来越膨胀起来，横亘在他的胸腹间，成了他的一块心病，就像树木在受到创伤结疤后，伤疤不会消失，只会越来越大，而且越大越丑陋，越丑陋越醒目，使人难以无视。

魏秀菊是后来才逐渐发现这个伤疤的，她曾经试图消除它，结果事与愿违不说，自己还小小地受了一次池鱼之殃。不过当时她也没怎么在意，认为那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，慢慢地总会被时间冲淡，消失的。如今，她又想起了那个伤疤，却意识到，现在再看来，那个伤疤不但没有消失，而且还格外的触目惊心。

“重恩易忘，宿怨难解”，何况现在的情况对高保庆来说，是旧仇未报，又添新恨，魏秀菊十分清楚这一点，越是清楚这一点，她越是感到惶惶不可终日。天哪，这可该咋弄哩呀？

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，已经如影随形地伴着高芳很长时间了。

据说有些人害喜，反应强烈，啥都吃不下，又恶心又吐的，高芳却一点感觉都没有。当初，一贯守信的“好朋友”第一个月没来时，她尚不以为意，没往心里去；第二个月还没来，她也只是稍微的有点紧张，但还是自我安慰，应该没事，因为身体没有任何异常；等那个过去烦现在盼的“好朋友”连续第三个月爽约后，她才慌了，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的“有了” ──这段时间她一直感到自己胸部胀痛，腰腹沉重，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。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。她吓坏了，却又谁都不敢说，日常的生活、行动也开始小心在意起来，生怕别人看出自己的“猫腻”。万幸的是她依然一点也不恶心，也不呕吐，饮食起居一如往常。

懵懂少女遭此不测，她害怕，焦虑，六神无主，不知所措。她曾寄希望于那个作孽的人，偷偷地给他写了封信，在她灼心的渴盼中，去信却如石沉大海，始终没有回音。最后，她绝望了。她知道，自己必须独自来面对这一切了。她心痛、悲伤，却只能在夜里饮泣吞声；她焦躁、抑郁，然而白天里还得强颜欢笑，而且，强烈的孤独感就像个巨大的阴影一样，一直笼罩着她，让她备感压抑，孤苦。